90后女孩画的“春宫图”，一边被禁，一边刷屏
第一次知道陈韦伶，是在2018年的广州奇点艺术节上。 她的摊位很难不让人注意到，琳琅满目摆放着各种大尺度的“性”主题画作，和坐在其中那个甜美软糯的女孩形成不小的反差。 陈韦伶在2019年深圳奇点艺术节 她就是@陈韦伶Cwl，一个90后女性插画师。 2018的奇点艺术节是她的第一次出摊，知名漫画家也正是在这个摊位上见到陈韦伶，并买走了她的画作——《在你的江河流淌》。 画中，她借鉴《千里江山图》，用男性性征来代替江山（权力），在江河下方不起眼的地方，一个女人撑着舟。表示在一代又一代的江山迭代里，女人始终作为附属品而游荡着。 这是她对父权社会女性生存状况的思考，也是她早期最受欢迎的画作之一。 近期，我再次找到韦伶，聊了聊她大胆的女性艺术。 01 “性为何物？” 90后潮汕女孩的反叛之路 在了解陈韦伶之前，或许可以先认识另一位日本江户时代的女画家——葛饰应为，更多人知道的是她父亲葛饰北斋。 《神奈川冲浪里》葛饰北斋 在当时，葛饰应为是一位离经叛道的女性，不修礼仪，不事家务，嘲笑丈夫的画技差，离了婚跟一群男性生活在一起，给父亲当助手。 为了画画，她毫无顾忌地进出烟花柳巷，为了钻研画技，她皱着眉头认真跟男画手争论体毛的状态。 《吉原格子先之图》葛饰应为 这样一位勇气卓绝的画痴，中年时画光影和美人一绝，就连葛饰北斋也评价说：“要说画美人图，应为的手腕更在我之上。” 《夜樱美人图》葛饰应为 在百余年后的今天，葛饰应为的勇敢与反叛，影响了一个叫陈韦伶的年轻女孩。 《在苹果树上》陈韦伶 （后文均为其作品） 她出身于潮汕，90后，在传统保守的环境中长大，父母离婚早，从小跟妈妈、舅舅和奶奶（外婆）一起生活。 没有性教育，不知性为何物，只隐约从书本和画作中感知到性无处不在。性教育缺席，但性规训来了。 《循循渐进 》 韦伶在广州美术学院学习版画，大学时专注于技法，将笔触画得极细，享受一种纯粹的技术成就感，因为有绘画和朋友，她度过了愉快且单纯的四年。 直到毕业，她交了男朋友，却被家里人提醒，不可以发生婚前性行为，否则会被未来的丈夫看不起。 韦伶大学时的作品《THE FACE》 毕业后的一两年，韦伶在职场上也发现，一切与性有关的信息向自己涌来。 第一份工作，上司喜欢有意无意触碰她的头发，这种肢体接触令她感到不适，7天便离职了。之后所在的公司，也总能听到一些与此类话题相关的八卦。 告别象牙塔，她开始真的看向这个被压抑却无处不在的话题，疑惑：“性到底是什么样的？” 她拿起画笔，画出了第一个《欲》主题的画作系列。这些“小黄图”里，她用飞机冲向山洞、火山喷发来想象男性欲望，同时，也用山间的森林与溪流来想象女性欲望。 “早期的《欲》系列，画得很直白，就是想玩一种脸红心跳的感觉。” 生活的所见所闻也成了她挑战的素材，一个热烈追自己的男孩被发现是假装单身，她并没有愤怒，只悄悄画下《性盛致灾，割以咏志》，在砧板上切割杏鲍菇。 《柔情似水》系列，则是韦伶从早期到现在一直更新的系列，这也代表着一个初出社会的女孩对女性性自由的初步想象。 画面中的女性用手抚摸着高山流水，隐喻委婉，这是女性对自己身体的探索，没有任何外界的干扰，没有男性的参与，只取悦自己。 《柔情似水》 在专业人士的眼里，可以看到韦伶作品中的画技、创意、设计感。 对于任何一个普通观众，首先感知到画面的细腻和美感，丝毫没有粘腻肮脏之意，想象空间十足。 男性器官常常以鱼、乌龟、山、飞机、树干等形态呈现，而女性的则是森林、溪水，在隐喻而又直观的画面中，观众就从这些再平常不过的物体中，第一时间感知到其中的性想象力。 《月下》 她重视场景的巧妙构造，比如，用蛇纹身错位吃花蕊来借代性之秘事。 《狩猎》 所谓的色而不淫，正是要赋予作品美感和剧情，作者在其中既是故事的讲述者，更是一名对传统性别观念的挑战者。 为什么男性可以肆无忌惮地讨论性、刻画性，以第一主体臆测女性，而女性总是戴着“矜持”的枷锁讳莫如深？ 韦伶意识到了，并且大踏步地向这一现象发起了挑战。 《挑一个吧》 又如“成人童话”系列，白雪公主偷偷在镜子前自己观察和探索自己的欲望。 《白雪与魔镜》 贝儿最快乐的时间，不需要野兽。 美人鱼如果有了双腿，是不是也唤醒了自己的性意识？ 《海的女儿》（局部） 他们不是需要男人来拯救的灰姑娘，不是男人彰显力量的精致配件。 被压抑之后的彻底释放，韦伶的作品，你能在安静中感觉到一种喷薄而出的生命力。 02 画爱与欲望的后花园， 我并不是倡导女性“男票” 奥斯卡王尔德说：“世界上的一切都与性有关，除了性本身，性只关乎权力。” 波伏娃看得透，她认为女性一直是“第二性”，没有一个女性能够不受成见和偏见约束地过自己的一生。 《恐怖与渴望并存》（局部） 如果说脱口秀的杨笠将调侃对象指向男性是对第一性的冒犯。那韦伶即是一种完全以女性为第一性，去调侃男性取悦自己的艺术创作。 当偶像剧里的霸总男主还在说“看，这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”来撩妹时，韦伶已经戳破了其中的谎言，画出了作品《在你的江河里流淌》，以及《千里阳山》《看山是山》等系列，凝视我们身处的父权社会。 《看山是山》 而近年，她创作的女性后花园系列，则更为大胆、自由。 女性爱与欲望的后花园，这里是没有男性的游乐场，只有雄性特征人体。 《东庭春宵屋》 《旋转木马人》 《谷风过山车》 后花园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庭院。游乐项目包括旋转木马、过山车、荡秋千、浴池等等。 《北庭皮影汤》 《西庭后茶楼》 在这个系列里，男性甚至不是人类，而是仆从、设施、玩具，只是供女性玩乐的一部分。在这样一个完全没有男性凝视的后花园里，女性可以轻松玩耍，自我解放。 《秋千长廊》 《夜寝骷园》 《游园戏池》 而这个系列的雏形，是韦伶对“嫖”与“妓”偏旁的思考。 为什么“嫖”“妓”以及许多不好的词汇都是“女”字旁？为了好玩，她大胆独创了“男票”“男支”作品，对语言文字进行重构。 《男票》 《男支》 韦伶画中的女孩往往都不露脸，但是动作和肢体语言却格外突出她们的自在与快乐。 在做什么不重要，重要的是她们的状态。 从《欲》到《女性后花园》，韦伶的画风从浮世绘也逐渐往中国传统古画风格偏移，用美的画面表达出最有冲击力的女性自由。 “这样不太卫生吧”，一些看到作品的朋友会发出这样的质疑。画面中女性大胆享受性，但在性的领域，女性的确要承担更多的风险。 韦伶强调说：“我并不是倡导女性去‘男票’，只是觉得这种画面思路很好玩，就画下来了”。 03 创作没有唯一的答案， 解读空间越大，我越开心 走过了大胆的性想象和性探索阶段，她的作品也愈发地关注现实。 大量酒店曝出隐藏摄像头事件，她画《瞧一瞧》进行嘲讽。 看到新闻里被性侵的女童，她画下《妈妈去买菜的时候》，关注隐藏在女童身边的性威胁。 当下关于男女话题，舆论汹涌，稍有不慎就会引起骂战，韦伶的女性视角，为两性的互相理解提供了一个可贵的视角。 韦伶自己最喜欢的作品，《唤醒老白》算是其一。 画中，她借鉴《马拉之死》，让白雪公主咬下毒苹果躺在浴缸里，而不露脸的王子在旁边解开了皮带。 这原本是韦伶有感于酒吧“捡尸”，她思考白雪公主吃下毒苹果之后，王子不可能只是吻了一下她而已，很可能伴随着性意图。 而她觉得很有意思的是，有的读者看到这幅画，解读出了另一种意思：这会不会是白雪公主的故意引诱？危险又迷人。 作品的解读空间越大，她越开心。 《选角》 但获得的关注越多，韦伶也需要更好的心态来抵御外界的揣测。 早期有男粉丝会不怀好意问她“是不是私底下玩得很大”，她心里生气，但嘴上还是礼貌笑嘻嘻。 有顶着清雅竹子头像的人给她私信：“继续创作你的性题材作品，会导致你一生命运凄惨坎坷。对社会产生不良影响，导致部分人心乱神迷，妻离子散。希望你可以创造正能量的东西。” 这样一顶大帽子，她也只是浅浅一笑说：“把我说得能力这么大哈哈哈”。 《南亭长乐机》 发上网的作品图总是会被禁，作品尺度注定了只能是小众，但她从没有想过要为了符合传播标准而自我受限。 她身上有现在年轻独立艺术家的松弛感，平时是一个早八晚五的上班族，以美编为职业，在广州美术学院对面买下了一居小房子，下班后撸猫种花，周末就窝着画一天，过着快乐宅女的生活。 不靠绘画维生，多了创作自由。 绘画是她表达自我的渠道，画画时只考虑色彩、画面故事，只画自己想画的，且从没想过迎合或停止。 可喜的是，在韦伶不断成长的时候，粉丝群体也从窥私的男性过渡到了女性居多。 最近，她收到的大多私信，是来自女孩们的感谢，她们讲述自己的创伤经历，告诉她自己在这些作品中受到了鼓励。 韦伶感慨：“其实每个人经历过什么我们无法感同身受，但只要有人在作品里得到了力量，我的画有了存在的意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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